“他走人间一趟 忙碌着爱你与天光”

【祺鑫】独活

[*废话很多。]



《独活》

[第一视角/亓妙/亓鑫/短完]




01


在我为了新一期的报纸内容焦头烂额的时候,主编打内线电话给我,要我今天收拾好必备的东西,明天和同组的摄影师出门去做一个采访。

挂了电话以后,我望着匆忙记下的地址感到一阵头疼。主编这次是要我们奔赴一个遥远闭塞的山村,采访一位五年如一日守在山上的护林人。


我对这次采访的兴趣不大,甚至想直接拒绝。我可以想象到那里的逼仄、落后,村民懵懂的探索眼光,还有笨拙又讨好的举动,或者讥诮狭隘的言语。

杂志社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除了事业对一切事情冷漠到结冰的人,我对这样的感动中国的卖情怀事情毫无兴趣。

也许是因为我二十多年来过的人生太顺风顺水,也或许我本就是个冷血的人。谁知道呢。

我认命地收拾好东西,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同事,带上贺小姐坐上了通往那座大山附近城市的火车。我除了知道要找一个叫做简亓的人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忘了说,贺小姐是我的老搭档,最大优点就是脾气好,情商高。


我和贺订的是晚上九点的车票,十六个小时的卧铺上铺,主编说是因为害怕两个女孩在下铺睡不安全。

检票的时候人多且拥挤,行李箱和挎包混在人群当中,挤得我没有落脚地方。我只能徒劳地将自己的包护在身前,闻着呛鼻的廉价香水味,祈祷我可以快一点到月台松口气,以至于当只在小时候去乡村度假才见过的绿皮火车驶来,我也没有太意外。

卧铺车厢狭窄的通道里是来往穿越车厢的人,我被人群推着向前,只能勉强提起精神寻找自己的铺位。

贺小姐塞着耳机嚼着口香糖跟在我身后上车,半路上被旁边的人绊了一跤扑在我身上,差点崴断鞋跟。

我扶住贺小姐,回头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头发刮在脸上,直接将烦躁值推到顶点。那人畏畏缩缩从眼镜上方瞟了我们一眼,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对不起”。而贺小姐尴尬地笑笑,急忙拉着我离开了那里。


火车车厢的被子常年带着潮气,还有股霉味,床铺的宽度勉强够我翻身,但我现在已经懒得动弹一下。

手机锁屏上的时间提醒我现在是凌晨一点钟,车厢却还是没安静下来,有人在高声讨论着当季的果蔬价钱,抱怨这几年老天实在不赏饭吃种什么都赔钱;有人炫耀包里的廉价化妆品,听声音大概只是中学生;还有人悠哉悠哉地拉着胡琴高歌一曲,偶尔还进行大合唱。

我和贺儿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想着左右也是睡不着了,索性从包里翻出平板登录微信。刚打开软件我就被99+的私信消息轰炸,我点开主编的对话框,看见他给我发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简亓的照片,还有几行少得可怜的资料。

看模样像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哥,但是主编的资料表示他是个孤儿。我耸耸肩,把平板扣在枕边决定睡觉。


通往村子的路颇为曲折,我们从火车站出来以后辗转打听了好久才找到客运站,刚巧赶上发车,只能匆忙买了票抱着背包坐到座位上,胃部的疼痛发酵,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中午连饭都没赶得及吃。

贺儿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两袋干脆面,一边感叹还好自己走的时候忘了把零食拿出来,不然现在就只能饿着去采访了。

我接过干脆面拍了她一下,表示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多少路要走。


下了客车我们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贺儿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村子该往哪走?”

“不知道。”

贺儿叹了口气,抬腿走进了最近的一家杂货铺,不消五分钟就走了出来,扬了扬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奇形怪状的纸条一脸得意。

我一边听她用一口流利的川普和对方拉家常,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打开翻了翻。大抵是因为实在是人数有限,零食和酸奶上面都已经落了一层灰。

“在这里等着吧,听说今天赶上他们赶集,恰好有毛驴车还没走,咱们可以蹭人家的毛驴车回村里。”贺儿蹦蹦跳跳跑回来,从袋子里摸出来一盒酸奶,“我去它这还有一个星期就过期了,怎么能这样!”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她炸毛的模样总算觉得心情好了些。




02


我和贺小姐站在护林人的房门外面面相觑。


来的路上,村民告诉我们这个守林人性格古怪得很,他只在每周下来取送来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的时候才会露面。

他说这个人已经来这里五年了。开始的时候,是同行的两个人一起守这片林子,但是另一个人始终身体不太好,一年前因为忍受不了病痛喝下过量的止痛药离世,剩下的那个人从此很少再出现在村民面前。

作为记者的敏锐直觉告诉我这里面颇有文章。但我此刻站在门口,拎着村人让我们捎来的鲶鱼,和我的老搭档一起怂成了鸵鸟。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我抬起手准备敲开这扇看起来老旧不堪的木门,于是就在这个尴尬的瞬间,门开了。

我们采访的主角迷茫地看着门外的我们全副武装的模样,怔了片刻勉强微笑与我们打了招呼,客气地问我们是否有事需要他的帮助。

我犹豫了一下,扒下脸上的口罩,拿出工作证告诉他我是一名记者,希望能耽误他一点时间做一个简短的采访。

“丁妙妙?”他盯着我的工作证一字一顿念出我的名字,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才收回警惕的目光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我们进入房间讲话。

“我是简亓,这片山林的护林人。”

贺儿闻声抬头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守林人的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勉强足够两个成年人住的火炕与常年烟熏火燎灰头土脸的灶台,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显然有些年头的旧衣柜。

灶台不远处地上铺着塑料布,上面散落着土豆白菜等食物,火炕上卧着一只白猫。我将鱼递给他,随便转了转,发现在衣柜另一边有一道门,由于衣柜摆放的位置恰好被遮挡得严实。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打开这扇门吗?”我回头去找简亓的身影,正看到他将鱼按在案板上刮鳞片。

“可以,那是我与我爱人的书房,里面都是我们带回来的书籍。”简亓依然语气温和,露出温柔的兔牙。

拉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与房间同高的书架,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基本都是各国的经典名著,部分还有多种语言的翻译版本。而正中那一格更特别,那里仅放了一本书,和一个放倒的相框。

好奇心趋势我走近扶起相框,框内有些泛黄褪色的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穿着宽大的校服笑得灿烂。

旁边那本书是奥斯丁小姐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臃肿的模样让我几乎以为它是被水泡过才这般狼狈。

但当我轻手轻脚取下那本书,我才发现它每一页都夹着一封书信,通过信封上的名字我能得知这是他们在异地时期里写给彼此的信。那只一直慵懒地窝在火炕上的白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脚边,在我试图打开信封阅读里面书信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咬住我的裤腿扯了扯。

我怔了一下,才仿若大梦初醒,急忙将书合上放回原位,逃难般离开了这个房间。


简亓处理完鱼将它放下锅时外边天已擦黑,他探头向窗外瞟了一眼,转头朝我们礼貌地笑,说天已经晚了,两个女孩子和他一个单身汉一起待在山上不安全,不如在他这里吃过晚饭后,由他送我们到山下村民家借宿一晚,明天再进行采访。

贺儿干脆地点点头,主动与简亓扯闲话聊家常。我只得假装窝在炕沿逗弄着白猫,竖着耳朵认真听那边二人的聊天内容。

通过简亓的叙述,我得知他在这里留守的原因是与爱人的爱情不被家人祝福,一时冲动就想到了逃走。

年轻时谁都怀着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可以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于是两人收拾了行囊踏上了私奔的道路,最后迫于生活的压力,在最适合施展拳脚打拼天下的二十四岁和爱人来到了这座小村庄,做了收入微薄的守林人。

接下来的故事简亓不愿再说了,他将炖好的鱼肉盛入海碗端到了桌上,表示自己这里只有粗茶淡饭,希望我们不会介意。

贺儿无所谓地摆摆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喂进嘴里,然后惊讶地望向简亓称赞他的手艺。简亓笑了笑,刻意眯起眼睛做出笑眼模样,我躲避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莫名心虚得厉害。




03


简亓与我内心所假想的人设不太一样。


我看过太多人形容那些常年独自一人生活在深山的人,说他们连完整表述自己的观点都十分吃力,极尽所能描述他们忍受漫无边际的孤独的痛苦。

但简亓与他们大相径庭。他的眼神依旧有神,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句都溢满了温柔,并且我能感觉到他享受这种孤独的状态——这才是令我不可思议的。

人是群居动物,如果将口头说着享受孤独的人一生放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三分之二都会精神崩溃。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鲁滨逊。

我有些佩服他。


简亓巡山回来时刚过上午九点钟,我和贺小姐举着gopro和录音笔跟在简亓身后不知所措。

绕过弯曲的山头转进一条小径,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一块墓碑。

墓碑看上去还崭新得很,不像是已经受过一年风吹雨淋的模样。我看到墓碑主人的遗像,才大抵明白为什么简亓看见我的时候那么惊讶。

简亓的爱人叫做“程以鑫”,那张脸与我几乎一模一样。

我侧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一眼,忽然觉得反胃。

简亓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眼色晦暗。他没说话,但我感到已听尽了他所有的思念。

他许久才缓缓转回身去,我知道故事要开始了,于是我跟在简亓身后,偷偷把手伸进包里按亮了录音笔。




04


“我仍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默默承受。”




05


简亓说起他的爱人时,我们才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样干净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


他与爱人的感情毋庸置疑,两人相识十年,彼此暗恋了十年,直到大学都快毕业才磕磕绊绊勉强吐露心思,两人当时都后悔得很,后悔没有早一点说出口,还能多享受一些时日的温存。

程以鑫的父母是很传统的人,尤其是听到简亓是个孤儿以后,更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请求。车轮战苦肉计三十六式各用一遍,程家父母还是无动于衷,于是程以鑫趁他们出去买菜的时候撬开了父母房间床头柜的锁,拿好自己的身份证户口本等等一系列证件,转身就跳出窗户与简亓私奔。


——其实人一生有很多烦恼换个思考方向就能解决,但是那时候的简亓和程以鑫谁也不懂得这个道理。


在校园的温室里待惯了的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在社会上生存如此艰难。他们捏着毫无实习经验的简历辗转了一家又一家公司,甚至考虑好了以后要不就学个手艺摆地摊吧,即使把自己热爱的职业荒废了也没关系,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

然而现实终归是现实,它不能让每一对相爱的恋人都拥有戏剧化的罗曼蒂克的生活。

程家父母步步紧逼,而程以鑫急火攻心病倒在床榻。

简亓开始后悔,他自己孤儿一个无牵无挂,除了程以鑫他不惧怕任何灾难的到来。但程以鑫不一样,他从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程家父母将所有情感都倾注在他身上,现在要他看着自己的一己私欲破坏掉一个本来完美的家庭,显然对他而言过于残忍。

简亓狠了心要和爱人分手,摔烂了家里能摔的所有物件,其中包含简亓送给他的自己亲手做的陶器,还有两人一起逛遍了整座城市买回来的玻璃灯。

程以鑫嘴唇苍白,攥紧拳头望着地板上飞溅一地的碎屑,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神比往日更加凌厉决绝。

简亓看到程以鑫这幅模样,建设了几天的心理防线立马崩溃,但他咬死了牙关,还是一句话都没多讲,走到门口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就准备离开。然而程以鑫光着脚三两步踏过满地碎片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领子强迫他面对他。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令人不安。第二天天未亮简亓就收拾好了行李,只等着程以鑫醒来一同出发。


——简亓到这里打住了话头,回头看了一眼我和贺小姐,然后突然讲起另一段我曾在某本书里见过的话,我知道,那是他的对这件事的全部心境。


如果他知道那天会是他们最后温存的日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村民去帮忙查看村里的技术情况,而将他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听说人喝药会伤到大脑,药物刺激颅内压升高会导致忍不住呕吐,头晕痛到仿佛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然后视线逐渐模糊,口齿也不清晰,嗓子如同火烧般痛,那滋味比晕车可难受多了。

简亓站在门口看那人即使这样痛苦地离开他还面带笑容的模样,久久才叹了口气。

分明藏在这深山里的生活都是有他才更好过,他怎么就任性认为他拖累着自己。




06


我用呻吟之词歌唱他的优雅,

我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如果你还拥有他,就紧紧地抱住他。这是我对所有活着的人由衷地建议:紧紧地抱住他。呼吸他的气息,把你的面庞埋进他的发间,深深地呼吸他的气息。念及他名。只有他的名字才是永恒,只有他的名字连死亡都无法带走。不论生死,都是如此。”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信。




07


“什么?”简亓回头问我。

“我说,孤独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吗?”我跟在他身后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为了察觉到更多简亓的情绪,我和贺小姐主动提议想看一次日出。于是此刻我和贺小姐抱着毛毯,简亓先生背了食物和水,踏上上山的路。

山里的温度比外界低,我和贺小姐又仗着是夏天穿了短衣短裤,此刻只能靠怀里的毛毯和简先生的外套取暖。

“那要看是怎样的孤独了。”简亓的语气突然轻下来,甚至带了些笑意。

“消极的孤独是不得不承受的状态,你不想忍受它又不得不忍受它,人们会在这样的拉扯中折磨自己,直到精神崩溃。——而如果将孤独换成一种享受的方式,我们感受到的是主观的清净与自在。”简亓将包放在缓台上,然后做了一个绅士的邀请礼,“美丽的女士们,我们到目的地了。”

“你们没体会过那种感觉。就是那种,拼命想要摆脱束缚你的黑暗,但是只能越陷越深的无力感。白天忙忙碌碌活得人模人样,夜晚则会被无尽的恐惧与思念吞噬,我有一段时间精神状态很差,怕黑,怕山林里的风吹草动,会经常想象我会不会在哪个地方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

“我整天游逛在廖无人烟的山林中,每天都要做好随时面对偷猎者的枪口与偷树村民手中的斧头的准备。不知道我今天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还是死亡的钟声,但我没有回头路,我还是要每天去做这件事情,十年如一日。直到记住每棵树的纹理和年轮。”

“其实那都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一个人捱过去这些而无人诉说。”

“是什么感觉?”贺小姐在我身边开口。

“贺小姐,这种事上不必求知欲太强。”


简亓漫不经心地拧开水瓶的瓶盖递给我们,然后望着地平线继续说道:“你们不过是想用我的痛苦作为新闻的点缀,可惜的是,我并不是你们所需要的感动中国模板人物。”

“以鑫走了之后我就想啊,如果有人问我孤独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就想带他们来山里看看星空,告诉他们,大概就是这样夜空银河的波澜壮阔。”

“最好体验过一个人走进山林里,见过黝黑的树干与沙沙作响的树叶,沐浴透过缝隙投射下来的斑驳月光。经过漫长的等待或追逐终于看到自己想看的风景的那个瞬息,是孤独最有意义的一刻。”

“我想你们想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们了。如果还有的话,我只能谈谈山头上有多少棵树、里边有几棵是歪脖子的了。”简亓歪了歪头,面对远处的风景一副满足模样。

东方的天空泛了白,红日缓缓从地平线挣扎出来,然后跃然跳动在地平线以上。简亓的瞳孔映出太阳的轮廓,我知道他有太多难过如鲠在喉。




08


在山村里的日子不算漫长,却仿佛经历的每个夜尽天明都死过一回。


回去的路上我和贺小姐都意外地沉默了一路。我将自己出钱买好的软卧票又换成了硬卧,缩在车厢尽头的最上铺,直到离开村落已经超过10个小时,开始听清了床下未休息的人的嬉笑怒骂,我才感觉到整个人活过来。

其实我们都明白,简先生对我们透露的故事不过是他满身伤痕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伤口。

他的故事太多了,那不是我所能了解到的。



简亓让我想到我高中时候笔下的人物。


我也曾仗着年轻而写过句句诡谲剑走偏锋的荒诞文章,将自己对这世界的偏执印象固执地加入角色让他们痛苦、哀嚎,让他们在已知的悲惨结局里怀抱不切实际的希望。

而我就在一旁冷眼看他们怎样一刀一刀剜出自己的骨肉,雕刻出棱角,又怎样将自己的棱角打磨圆滑,强迫自己割裂出两个灵魂。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对着镜子在看另一个自己。


很多事情我以为它已经过去了,其实没有。越是想拼命忘记的事情越是保存得清晰。

我把它锁在记忆最深处,偶尔翻出来晒晒阳光避免生霉发出腐朽的气味。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不然,我还记得,我甚至记得每一个细节。


在忍受孤独和享受孤独之间,可是隔了数亿光年都不止的距离啊。




09

 

我和贺小姐犹豫了很久这篇通稿到底要怎样写,经过漫长的犹豫拉扯,我们隐瞒了简先生与爱人的故事,只是描写他的敬业与孤独。

贺小姐嘲笑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然后又一脸严肃地警告我千万不要把这份感情太放在心上。我没能对此作出什么回应,从拥有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开始,我就已失去放弃和反驳的所有能力。

主编浏览过成稿以后非常高兴,甚至额外给了我和贺小姐一笔奖金,然后端着新一期报纸饶有趣味地望着我们,说他知道我们必定隐瞒了什么不可说的故事。

“我和简亓是大学同学,和他爱人也是,当初他们私奔,我和另一位兄弟还一直帮着他——想想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的事,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和贺儿听着,悄悄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


仿佛在那之后,一切枯燥无味的生活都有了意义。

贺小姐说我变了,可是我又觉得我没有。我不过多给了别人几个笑脸,出去采风的时候也不再僵硬执拗罢了。

我只不过是利用了简亓给我的那份礼节性的温柔,然后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在贺小姐送我回家,握着方向盘掉头的时候,她忍不住对我讲这一切毫无意义。

“你越来越像简亓了,真的。”

我将垂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不置可否。

一个采访的对象罢了,哪里值得我改变呢。


但是人总要适时抓住契机。比如现在。


于是终于有一天,我将辞职信递到总编面前,她的表情如获大赦,仿佛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漫不经心地拽下衣角上的一个线头,离开办公室,收拾行李,订好机票,一切都变得如此顺理成章。

去远方吧。我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什么了。

我推掉了所有朋友和同事的邀请,甚至没能利用这大好的时光好好休息一下,我只是拖着行李捏着登机牌站在队伍里,带着那份复杂的情感和我自己独自前行。


九月的瑞典不算特别冷,但是第一次踏上北极圈以内土地的我还是被冻得忍不住打颤。裹着厚重的冲锋衣不住地跺脚等待着极光的出现。

十月的澳大利亚正值春季,我参观了我梦想里的墨尔本大学,走过黄金海岸的沙滩,闻过海风的气味。

十一月我坐在足球赛场的观众席里举着红色旗帜尖叫呐喊,出门后激动地买了一整套队伍球服。

整个冬季我路过拉丁美,越过太平洋,在极地与赤道之间奔波不停。我将我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编辑成文发给贺小姐,让她以自己的名义寄给简亓。让他完成他陪爱人看极光和大海的梦。

三月末四月初我踏上日本的土地,看过樱花的繁盛模样,然后站在富士山下,哼着“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理清了我的全部思绪。

于是我见过了他说最孤独的时候才能体会的星空的美妙,然后捂住眼睛,在梦里寻觅他的模样。


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

我没有回到C城找一份工作,我已经不再适合那样血淋淋地扒开人伤口的事,而是彻彻底底做了与世界为伴的旅人。明天不会消失,时间的航线不会因为我的痛苦而回溯或暂停。或许是明白了生活的真正意义,得失永远不会均等。

他只是教会了我一件事情,活着,永不绝望。




10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是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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